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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佛教史第五讲 南北朝的佛教 周学农

佛教史

佛教与社会政治

有两个版本,一个是老子西出变成了佛,变化、化身;一个是老子教化了佛。这两种讲法是不同的,但是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将佛教与本土文化建立起了一个联系,即佛不是别人,而是我们老子的化身,或者是受了老子的教化。这初看起来是对佛教的一种贬低,然而佛教徒一开始是很欣然接受的,因为使他们变得更容易接受了。

梁武帝(断酒肉、立神明成佛义)

“老子、周公、孔子等,虽是如来弟子,而化迹既邪,止是世间之善,不能革凡成圣。”

《清净发行经》:”佛遣三底子震旦教化,儒童菩萨,彼称孔丘;光净菩萨,彼称颜渊;摩诃迦叶,彼称老子。”

这是一种相反的说法,但是思路是一样的,就是在二者之间建立起一些亲缘关系。这是一种非常特殊,又非常普遍的文化交流形态。若考察近代史,我们会看到很多西方思想进来的时候,我们会说这个在我们的《墨子》里面有,在我们这个那个里面有,是我们古已有之的。这也是一样的思路。

梁武帝是很奇葩的一个皇帝,曾多次入庙为奴,大臣着急,又去赎回来,多次如此,这就成为了一种变相的利益输送。

还有一点很重要,就是断酒肉。现在看起来好像和尚本来就不能喝酒吃肉,要是喝酒吃肉,就是酒肉和尚,就不清净。我们前面已经说过,僧人的基本生活方式是托钵乞食,那么和尚能不能点菜呢?到一个人家乞食,说我是个素食主义者?早期的佛教经典中不是这样记载的,而是对哪些肉是洁净的,哪些是不洁净的做出过明显的区分,这就说明,本来有一些肉是可以吃的。然而身为帝王的梁武帝,他做的一件很重要的事儿,就是召开研讨会,然后将“断酒肉”,作为立法确立下来。

“从无始已来,至於此生,经历六道,备诸果报,一切亲缘,遍一切处,直以经生历死,神明隔障,是诸眷属,不复相识。

今日无有道眼,不能分别,还相啖食,不自觉知。啖食之时,此物有灵,即生忿恨,还成怨对,向者至亲,还成至怨,如是之事,岂可不思?”——梁武帝《段酒肉文》

通俗来说,现在佛教界还在讲这个话,你这一筷子下去,你知道你夹的是谁么?这基于一个观点,认为人与人、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是动态的、条件性的,可能你吃的就是你妈妈。这是从它特殊的生命观出发来考量的。然后,你能不能忍心吃它?儒家的观念就来了。再吃就是“人相食”了。

在我们现代社会当中,说起素食主义者,有好几十种,养生的、修炼甚至还有低碳的,现在佛教界也会采用这样的讲法,现在的地球变暖啊,很大的一个因素就是畜牧业巴拉巴拉..

至于梁武帝,他不仅这样讲,他还这样做,还强迫别人这样做,建立了佛教的一个新传统,就是素食。把僧人全部召集起来,逐一质问,逐一过关。你是真不吃,还是假不吃,是公开不吃偷偷吃,还是真的从思想上相通了不吃了?

“今日大德僧尼,今日义学僧尼,今日寺官,宜自警戒,严净徒众,若其懈怠不遵佛教,犹是梁国编户一民。弟子今日力能治制,若犹不依佛法,是诸僧官,宜依法问。”

“若为外司听察所得,若为寺家自相纠举,不问年时老少,不问门徒多少,弟子当令寺官集僧众,鸣犍槌,舍戒还俗,著在家服,依涅经还俗策使。唯最老旧者,最多门徒者,此二种人,最宜先问。何以故?治一无行小僧,不足以改革物心,治如是一大僧,足以惊动视听。推计名德大僧,不应有此,设令有此,当依法治问,其馀小僧,故自忘言。”

主要治两种人,一个是老旧者,一个是最多门徒者,小和尚就不搭理了,这种方式,用现在的话,就是打老虎。

“僧尼若有饮酒啖鱼肉者,而不悔过,一切大力鬼神,亦应如此治问,增广善众,清净佛道。若未为幽司之所治问,犹在世者,弟子萧衍,当如法治问,驱令还俗,与居家衣,随时役使。愿今日二部僧尼,各还本寺,匡正佛法,和合时众,皆令听经法者。如说修行,不可复令断大慈种,使佛子不续。若有犯法破戒者,皆依僧制,如法治问。若有容受,不相举治者,当反任罪。”

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事儿,从此时到明清,成为了一种传统,这是基于双重的身份认同,即是帝王、又是法王,不仅做政治上的统治者,还要做精神领域的统治者,此举的集大成者,即是朱元璋。

有兴趣可以去了解一下,在佛教的传统里面,帝王的形象是怎么塑造的。梁武帝在后世的形象是一种,狂热的信仰者,但却觉悟不太高,于是显得萌萌哒。

“然沙门既出家离俗,高尚其志,违天属之亲,舍荣华之重,毁形好之饰,守清节之禁,研心唯理,属己唯法,投足而安,蔬食而已,使德行卓然,为时宗仰,仪容邕肃,为物轨则。
然触事蔑然,无一可采,何其栖托高远,而业尚鄙近?至于营求孜亻及,无暂宁息。或垦殖田圃,与农夫齐流;或商旅博易,与众人竞利;或矜恃医道,轻作寒暑;或机巧异端,以济生业;或占相孤虚,妄论吉凶;或诡道假权,要射时意;或聚畜委积,颐养有馀;或指掌空谈,坐食百姓:斯皆德不称服,行多违法。虽暂有一善,亦何足以标高胜之美哉?”—— 释道恒《释驳论》

这是当时佛教界僧人的描述,实际上就是说佛教很大一部分人,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说的好听,做得却很不行。在这样的描述当中,很多佛教徒已经无所不为了,比俗人还俗。

一个简短的背景介绍:佛教徒在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生活非常简朴的、居无定所,但是在南北朝时期,就形成了“寺庙经济”,这个在印度发生了,在我们中国也发生了。甚至放高利贷,无所不作。这样的行为是否符合戒律呢?是否能够接受这样对于一个僧人形象呢?

“且世有五横,而沙门处其一焉。何以明之?乃大设方便,鼓动愚俗,一则诱喻,一则迫胁,云行恶必有累劫之殃,修善便有无穷之庆。论罪则有幽冥之伺,语福则有神明之佑。
听其言则洋洋而盈耳,观其容则落落而满目,考现事以求征,并未见其验真,所谓系影捕风,莫知端绪。” —— 释道恒《释驳论》

前面所讲,宗教徒宣称自己有高尚的精神追求,所以理应获得一个不同的生存空间和生存方式。那么我们现在就看看他们实际的状况怎么样吧?他们在讲的道理是他们自己都不相信的。

“且要天堂以就善,何若服义而遁道?…道在无欲,而以有欲要之。”——慧琳《白黑论》

这是后代儒家很多对佛教进行批判的角度,你看现在的寺庙,来来往往这帮人,干什么呢?他们在追求摆脱欲望吗?他们是在追求欲望的满足去了。即便是僧人也是用更大的欲望,解脱,来代替了日常的欲望,这追求不是更大了吗?净整那没用的。这里的一个历史背景是当时的佛教形成了一种竞争攀比之风,谁佛塔造得高,谁佛像装饰得好,等等。所有这些语言,对佛教的生存形态,形成了尖锐的批判。

我们纵观魏晋南北朝,南方四百八十寺,北方的云冈、龙门石窟,这是极其靡费的。我们佛教徒和老百姓,都在这样的信仰当中,追求着什么,又得到了什么?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吗?

一个时代,有自己的问题,也有对这些问题是讨论的。有些讨论是精神的、语言的、文化的,但是有些会落实到现实生活中来。

法难(三武一宗)

下面的话题就比较严肃一点儿,一般人不讲,因为它比较刺激。

北魏太武帝、北周武帝、唐武宗、五代后周世宗

法难,即是历史上具有代表性的政治力量对于佛教的破坏和冲击事件。我们来考察这个历史现象,他们所打出的旗号,他们的目的和达成的效果。

太武帝(崔浩、寇谦之)

“又沙门之徒,假西戎虚诞,生致妖孳。非所以一齐政化,布淳德于天下也。”——《魏书·世祖纪》

在太武帝去平叛的时候,驻军在寺院,发现了酒、武器、女人和大量的财富,虽然前有政策上的准备,而以此为契机做出了极端的行为。

“朕承天绪,属当穷运之弊,欲除伪定真,复羲农之治。其一切荡除胡神,灭其踪迹,庶无谢于风氏矣。自今以后,敢有事胡神及造形像泥人、铜人者,门诛。
有非常之人,然后能行非常之事。非朕孰能去此历代之伪物!有司宣告征镇诸军、刺史,诸有佛图形像及胡经,尽皆击破焚烧,沙门无少长悉坑之。”——《魏书·释老志》

还记得石虎吗?他当时怎么说,我就是胡人,就要信胡神。而现在说法却反过来了。有学者认为这是胡人汉化的原因,外族帝王的汉化导致要复兴儒家文化的一种努力,也是一种非常有意思的心态。

还记得我们前面说这一时期是多层传教的,再加上诸如太子信仰佛教提前走漏风声僧人都提前逃跑了,和持续的时间短等因素,实际上的效果是雷声大雨点小。

后世的史学家在书写这段历史的时候,会说你看太武帝、崔浩、寇谦之破坏佛教,不得好死。而儒家呢?会说你看梁武帝,信仰佛教,不得好死…感觉到做帝王的压力了吧…

之后佛教的反弹:

“昙曜奏:平齐户及诸民,有能岁输谷六十斛入僧曹者,即为僧祇户,粟为僧祇粟,至于俭岁,赈给饥民。又请民犯重罪及官奴以为佛图户,以供诸寺扫洒,岁兼营田输粟。高宗并许之。于是僧祇户、粟及寺户,遍于州镇矣。”

这里有个情况就是官方与僧团共同解决一些社会问题,产生一些特殊的效果。

北周武帝(卫元嵩)

卫元嵩是个“狂僧”,他在给武帝灌输一个概念,如果用现在的语言来讲,就是“政教合一”,他就尝试建立一种新的社会结构,叫做“平延寺”。

“夫平延寺者。无选道俗罔择亲疏。爱润黎元等无持毁。以城隍为寺塔。即周主是如来。用郭邑作僧坊。和夫妻为圣众。勤用蚕以充户课。供政课以报国恩。推令德作三纲。遵耆老为上座。选仁智充执事。求勇略作法师。行十善以伏未宁。示无贪以断偷劫。于是衣寒露养孤生匹鳏夫配寡妇。矜老病免贫穷。赏忠孝之门。代凶逆之党。进清简之士。退谄佞之臣使。六合无怨纣之声。八荒有歌周之咏。”

“求兵于僧众之间,取地于塔庙之间。”

讲个小故事,插个话哈~在唐代,李世民在谋帝位时候两方的谋士团中有和尚有道士,就跟和尚说,你念七天观音,念完之后我杀你。七天之后过来问和尚,观音念得如何啊~和尚说,这七天,臣不念观音,唯念陛下…

这政教合一的想法就导致了经典形象与僧团组织的摧毁。这是另外一种形态,不是说你不好而收拾你,而是说要把你兼并进来。

历代以来,特别是宋代,儒生都热衷于“为国家算总账”,哪些导致富强,哪些导致衰败?近代时期,谭嗣同、章太炎的“庙产兴学”,就是因为佛教在国家的经济中占有了太大的份额,也就成为了政治想要争取的一个力量。

“现成寺庙,出四十千,并赐王公,充为第宅。五众释门,减三百万,皆复军兵,还归编户。融扩佛像,焚烧经教,三宝福财,簿录入官,登即赏赐,分散荡尽。”——《广弘明集》

如果你们的年龄再翻几番,六七十岁,你们也会经历这种寺庙变小学的过程。当今也有学者专门做关于寺庙与国家争夺金属的研究。毁坏寺庙之后将佛像融了做金属,铸币和农具,然后经过布施等等复杂的过程,重新铸造成佛像。

领导做事都是这样,不仅要做这个事儿,还要召集僧人过来做讨论。当时有个僧人叫慧远(另外一个慧远)啊,出来跟皇帝争论。皇帝说,你这是不孝,不在家里孝顺父母。慧远说,在座的左右大臣谁不是离开了家,谁孝顺了父母?再说,你们拜的都是泥坯,都是假的。慧远说你们儒家那些牌位不也是假的吗,怎么你们可以有仪式,我们就不能呢?你这样是要下地狱的。武帝说,我一人下地狱,百姓得安乐也是没关系的。慧远说,百姓也会和你们一起下地狱的,地狱就是为你们这些人准备的…

历代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,儒家有硬骨头的,僧人也有硬骨头就跟着帝王顶着干的。

这事儿做完,大家都知道我要说什么了,武帝很快就死了…

之后的文帝,据说他见到了一个还阳的人,给武帝传话,说他在地狱活得很苦啊,能不能做点儿功德拯救拯救我。于是文帝又开始大兴建寺筑塔、欢迎出家…

这是在探索双方相处关系时候的一些矛盾,随着双方不断的对对方了解的加深,在唐宋、元明清的时候,就很少再出现“法难”的事情了。

经典翻译与各家师说

经典翻译的风格与内容在这个时期都发生了重大的变化。从早期大乘经典和论疏转移到了中期大乘的经典和论疏,可以说是像前跨了一大步。

著名翻译家及其译籍

昙无谶:为了力量而出家,讨好帝王而成功,政治失误而被杀,任继愈先生对他的评价很不好。但是他翻译了一个重要的经典,《大般涅槃经》

菩提流支:《十地经论》、《无量寿经论》

佛陀波陀罗:《大方广华严经》

求那波陀罗:《胜鬘经》、《楞伽经》

真谛:《阿毗达磨俱舍论》、《摄大乘论》

这个真谛,和鸠摩罗什简直是绝配。他没有受到像鸠摩罗什那样的国家和帝王的支持。各种倒霉。真谛在中国从来没有找到政治上可以依靠的力量,基本上一直是以民间的身份,在从事翻译的事业。甚至在翻译的过程中受到当地僧人的排斥和打击。他翻译《俱舍论》的时候,就有僧人给帝王写信,说他这样的“唯心思想”,会破坏国家的政教,建议将他流放到远处去。然而他却很坚毅,依然坚持翻译,虽然中间也有要放弃的时候,有一次他决心坐船回去,结果他的船还被台风给吹了回来,真是悲催至极。

这样的批评能不能够成立?当我们看到佛教的既得利益者,竟然是那些努力说服我们去摆脱欲望的人?历史能告诉我们什么?学习历史的意义,就在于,曾经发生过的,今天仍然是会发生的,只要条件出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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